刘成笑道:“你这小猴子,真是狡猾的紧。老夫要是不来杭州一趟,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
这种事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的,陆挽尴尬道:“就算我师父来了,我也只能说和我没有关系。先生还记得承庆三十一年的妖书案么?”
刘成当然记得。那个案子表面看上去扑朔迷离,外人甚至一些办案的大臣都是稀里糊涂,但大明朝少数最高层的人物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其背后的真相。太子殿下一直不受皇帝喜爱,郑贵妃宠冠后宫几十年,其亲生皇子福王却备受皇帝喜爱,易储的谣言从来就没断过。
当年的妖书案真相并不复杂。当今圣上年事虽然不高,但是身体越来越糟。随着越、楚、鲁三党结盟反扑,吴党近些年在朝堂上势力有所衰减,他们就把重宝压在了太子身上。吴党炮制妖书案的目的是,借机构陷郑贵妃,以巩固太子的地位。
妖书案当年可是厂卫齐出,可是这么简单的案子最后结果呢?幕后策划的大佬们屁事没有,带头上奏的给事中也只是发配广西廉州。最倒霉的居然是与个案子无关的一个顺天府生员,被推出来顶包杀头了。
若论影响,妖书案恐怕才是承庆朝第一大案。临安那件刺杀案与之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张与哲在吴党内的地位远不是当年的戴给事中能比。他与何指挥使之间的密谋再无第三人知晓,单凭何指挥使的证词,很大可能根本奈何不了他。纵使骆思公来查这件案子,最后可能也只是何指挥使这个倒霉蛋来顶缸。
陆挽继续说道:“现今朝廷内,各党官员换境捞钱。吴党在没有找到替代人选之前,怎么会放弃张与哲这颗棋子?再说张与哲知道太多吴党的秘辛,吴党绝不敢让他落入厂卫之手,必定会死保他。”
刘成道:“有道理!都怪徐阶那个老倌,拉动一堆南直籍的官员把持朝政,这才有了后来的吴党。吴党成型,其他籍贯的官员不得不结党自守。才令现在国家如此艰难。”
陆挽却道:“国朝初年一群江西佬把持朝政,解阁老甚至不惜透露考题拉拢同乡;世宗中后期江西佬再次把持朝政,夏、严二首辅独断专行。其实结党自古有之,只不过国家情况良好时,这个问题没有暴露而已。”
以刘成的智慧,自然一点即透,他叹道:“某家不禁要对卫夫子高山仰止。他是怎样把你培养出来的?你这小子对朝堂走势竟然比老夫看的还要清晰。”
陆挽不好意思道:“先生不要再夸奖了,小子怎敢与先生相比。”
刘成道:“老夫不过是拖着残朽之身的一介奴仆,你小子日后十有八九要大放异彩,怕是老夫不能和你相比。”
陆挽正容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先生看似在为帝王敛财,实则是为国守财。若无先生等,前些年山西大疫,惠民药局何来的钱采购药物;去年二月蒙古入侵甘州,户部只筹集到七成军费,剩下三成想必出自内库;去年七月豫、冀、鲁三省水灾受灾的灾民冬春之交陷入绝境,署理户部的李侍郎跪求内阁,颗粒未得,后来救灾的钱想必也是先生等人筹集的。先生功在国家,不逊朝廷诸公。”
陆挽一番话差点把刘成说哭了,虽然陆挽直言他身残的疮疤,但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两个人真正的尊重他,理解他,并记住了他这个被人鄙夷的太监曾为国家做过的贡献。人生得一知己,托付生死又如何?
从大前天夜里第一次见面起,刘成就对陆挽很有好感。私下里喊他干爹干爷爷的官员有一大堆,陆挽第一次见面却称之为先生。饱经沧桑的刘成看的出陆挽对自己的尊敬是发自内心。
刘成提醒道:“当年卫夫子留下不少人手吧,骆思公不同凡人,需不需要老夫帮你善后?”
陆挽道:“先生若知道,陛下也会知道。陛下若是知道了,假使有一天群臣逼迫急了,陛下会不会妥协?并非小子不知好歹,还请先生理解。”
当听到陆挽口中对陛下的不敬之意,刘成差点怒了。不过他非冲动之人,转念一想,陆挽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当年吴梅林首次入狱,陛下已经深知吴卫二人是在为国解困。陛下不想追究,所以放了吴梅林。奈何群臣胁迫,这才有了吴梅林二次入狱,冤死狱中。
吴梅林如此,张江陵也是如此。陛下是对张相公有过怨恨,但是陛下不是傻子,陛下知道张相公是在为国家清毒疗伤。这位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的宰相,死后也难免家破人亡。那是陛下的本意么?
不要说大臣了,就算是陛下的皇子、公主、妃子乃至陛下本人不也得时时挨骂受胁迫。陛下妥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初陛下没救得了吴梅林,算是欠了吴卫二人的人情。刘成本来还想保护陆挽,现在经陆挽这么一说,顿时兴意阑珊。刘成说道:“看来老夫也只能帮你到这了,老夫留在杭州也没什么意思了。我干爹曾经对我说过,凡事心中要念着国家念着万民念着陛下。我现在把这句话转赠于你吧。”
陆挽深揖:“晚辈谨记!”别的太监陆挽不知道,陈、刘这两位内官确是做到了言行尊于法度,凡事立足道理,这样的人怎能令陆挽不尊敬?
刘成道:“好了,老夫也该走了。自从来了江南,好久没有乘过马车了,为了你这个小猴子,害老夫颠簸了一天,骨头差点都颠散了。老夫准备坐船回去,你送老夫去码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