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忠脸色大变,语声发颤道:“你……你也知道了?”
陈健道:“这么大的事,胡公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么?本部堂就任漕督也有大半年了,两淮大事岂能一无所知。”
自己的致命把柄已经被新任漕督知道了,胡忠心中惊惧万分。
作为一个大人物,屡经风浪,在惊惧的同时,也开始飞速分析判断局势,思考怎么应对。
胡忠是三年前接任凤阳守备太监。等到了凤阳就职后,发现中都境内的官府和军方势力顽固的可怕。他的所有政令发下去别人都是阳奉阴违。
两淮自太祖建国后,安安稳稳经历了两百多年。什么民变、倭乱、藩王、蛮夷,跟两淮都没太大关系。两百多年的安稳生活,这片土地上的士族乡绅互相联姻互为师友,导致这片土地上只要有点头脸身家的人物,互相攀一攀,总能攀上关系。这种关系不但遍及官府、民间,连军卫都已经被渗透了。
这也导致了外来势力很难插足干涉这片区域。不论是凤阳守备太监还是漕运总督,你带几个人来两淮,所有的政令还得靠他们去执行。你令他们不满意了,他们就扯你后腿,你的官位就做不安稳。纵然你有皇命在身,怎敌得过他阳奉阴违?
你还不能惩罚他们,一来法不责众,二来谁也没有能力把两淮官、军、商所有势力一锅端掉。相反,别看他们官不高,权不重,但令你翻车的办法却是五花八门,令你防不胜防!
胡公公后来被气得没有办法,就准备找几个领头羊开刀。结果他这边刚动手,别人那边立刻还了他一个致命打击。
明朝自潘季驯总督河道后,治理黄淮的策略改为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简言之就是修筑高堤,蓄全淮之水于洪泽湖内,抬高水位,用淮河的清水冲刷黄河带来的泥沙。这个办法很好的解决了黄河下游京杭运河段的黄患问题,也保证了承庆朝后期漕运少受黄泛影响。
这个方法也有弊端,那就是抬高了淮河水位,加重了淮河水患。不巧的是,明祖陵也就是太祖的祖父至高祖的陵寝就在凤阳府下辖的泗州,祖陵在洪泽湖附近的淮河岸边,离淮河只有百步之遥。
胡太监这边刚找到把柄抓了几个人,另外一边人家就挖开了淮河的堤坝。淮水就灌入了明祖陵。这下要命了,凤阳留守太监的主要职责就是护卫大明皇陵和大明祖陵。明祖陵被淹,不管其他人怎么样,作为凤阳守备太监的胡公公除了以死谢罪,没有第二条路。
就在胡太监以为自己完蛋的时候,两淮的势力却没有置他于死地,反而替他隐瞒了这件事。自此以后,胡太监再也没有和两淮势力作对的底气了,凤阳守备太监也不过成了一个傀儡而已。
这件事是胡公公的死穴,是两淮势力要挟胡公公的利器。现在漕督也知道了这件事,那就意味着这两方同样都可以操纵胡公公生死。那就是说胡公公无论帮任何一方都是行不通的。
但是,刚才陈健说过陆挽有解决两淮乱局的办法。堂堂漕运总督,职位和六部尚书同级,甘愿为了一个流犯,从淮安微服来到凤阳,要是陆挽手里没有关键性的东西,那就说不过去了。
如果陆挽有办法扭转两淮局面,胡公公对抗漕督是必死,和漕督合作或许有条生路。利弊已经很明显了,胡公公当机立断向陈健和陆挽公开自己受要挟的前后经过,也等于把自己的死穴暴露给陆挽。
陆挽听了以后被吓得一身冷汗。还好他早有预备把漕督请过来了,否则他现在的第二套预案根本不足以改变胡公公的立场。
现在,既然胡公公自曝其短,陆挽也不用再担心他会利用凤阳守备的身份陷害自己了。陆挽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自己的筹码了。
陆挽说道:“两淮乱局的难点不在于其强,而在于其广,不知两公以为然否。”
陈健和胡公公立刻附和道:“陆公子高见!”
为官一任,或三年或六年,不管降职、平调、升官,总会被调离。两淮势力则不同,他们土生土长,世世代代扎根两淮。不管官场或是军方,基层官吏的利益都已经和他们息息相关,多数已经成为其中一员。
就像身处一个浩大的迷宫,四周都是阻碍,你要么按照他们规划下的线路走,要么去掉阻挡物。可你有足够的力气打破所有的阻挡么?除非你能站在高点纵观全局。
陆挽再说到:“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纵观两淮全局,两位以为会是谁?”
陈健和胡公公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李道甫!”
答案正确,正是前任漕督。李道甫是史上任期最长的漕运总督,他要是没有和两淮势力合作,早就被掀翻了。他在两淮经营九年,总督漕运巡抚江北四府三州,两淮大大小小的事情很难绕过他。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看清两淮全局,那必然是此人。
陈健和胡公公又互相看了一眼,胡忠摇头道:“不可能!这个人不可能帮我们。”
李道甫和两淮势力合作那么多年,虽然知道两淮全局,可必然也很多污点捏在两淮势力手里。李道甫身后是庞大的吴党,陈健和胡公公根本不敢去惹他。正是因为李道甫不可能被他们利用,所以陈健和胡公公从来没考虑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