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挽知道林时雨这辈子是第一次来陕西,那他怎么会在此遇到熟人呢?陆挽心头一坠,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麻烦可能来了。
果然,那人此时也看到了林时雨,他直直走了过来,向林时雨一揖道,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林兄与董某在这三千里外的陕西相遇,是否感到意外?”
林时雨还一礼道:“意不意外,你我都来了。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志刚要是心中尚有不平,愚兄愿以一命抵之。不知志刚意下如何?”
董和笑道:“润生兄为何今日如此委屈?当初汝和汝父攀附奸党,对我家穷追猛打之时,可曾有如此好说话?”
林时雨再次退让道:“当年的恩怨我不想辩驳。志刚要如何才肯罢休,但请直说不妨!”
董和望了望林时雨,又望了望陆挽,大笑道:“怎么罢休?我父因汝家与奸党被流放到这西北荒芜之地,路上走得锈毒渗入双腿,被迫截肢,至今还困于塞上军卫之中。我与我母,被迫背井离乡,相随三千里,来到着黄土垄塬之地,风沙漫淹之所。中间的经历如果润生兄体验过,应该就不会问我如何肯罢休了。”
董和这么说,林时雨也是怒从心起。当初的事情,难道是他林家的过错?当年董家巧取豪夺,坑害相邻,因他家发放高利贷而破产的百姓可谓成千上万。更令人发指的是,告发之人被董家迫害致死的也是不在少数。
林时雨的父亲便是因为此事被迫害入狱,落得一身病根。即使事后被吴总督拯救出狱,可没过两年便因病去世了。董和恨林时雨,难道林时雨就不恨董家这个罪魁祸首么?
林时雨一再委屈自己不过是担心对方把仇恨报复到陆挽身上。陆挽却知道,现在无论己方怎么退让,对方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世上巧合多是人为。青袍、胸绣鹭鸶、要系乌角带,董和现在身穿朝廷六品文官官服。都指挥使司这个军事衙门里的六品文官只有一种,那就是经历司经历。
都指挥使司下经历司执掌文移、归档。陆挽的充军去向恰巧就是归经历司分配的。陆挽知道针对自己的陷阱恐怕早已经挖好了,而董和就是一个很适合的挖坑人选。
事情未明之前,陆挽总会疑虑盘算;一旦厄运降临,陆挽反倒平静下来。
陆挽挺身挡到林时雨身前,说道:“如我猜的没错,董经历调来陕西都司不久吧?你家有何遭遇,皆是国法所赐。陆某也是一样,既然诸法司判陆某来充军,陆某只能认罚。经历若是能容在下和朋友们说两句,便请入衙办公。如是不肯,在下这就随经历前去立册建档。”
董和道:“你胆子倒是真大,难怪流放路上还能呼风唤雨。”
董和被调来陕西都司的目的,他心里很清楚。既然清楚,他怎么会不关注陆挽一路的动向。若非有心之人,谁也想不到这个只是流放犯身份的少年,一路上做了多少事,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甚至对朝廷的格局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董和感到,陆挽已经仅凭自己的只言片语和衣冠,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甚至猜到了己方的意图。这种妖异的少年,纵使心内万般不情愿承认他的优秀,却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陆挽笑道:“不敢当经历谬赞。那能容我和同伴说几句话么?”
“不能!”不要给对方任何机会,这是父亲在失败后一再教导自己的。董和转头命令两位解军道:“押着他,跟我一起进去办理手续。”
既然董和被调入陕西都司,陆挽的去向也早就被人规划好了。他被分配到甘肃陕西行都指挥使辖下庄浪卫的镇羌堡。
陆挽来时研究过,陕西境内分为五大防区,分别是陕西本土、延绥、宁夏、临洮、甘肃。每个防区的面积和内地一个行省相当。其中,甘肃防区又分五段,分别是肃州、甘州、凉州、西宁和庄浪。庄浪是甘肃五个防区中兵力最少的一个,现由一位庄浪左参将镇守。由于边疆资料有限,陆挽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造册登记以后的事情就非经历司所管了,陆挽被带到了都司大狱之中暂时关押。他这一小甲有十名流放犯,因为还有两名流犯没到,所以要西安城等待人满才能起行。
晚上,林时雨花了几两银子买通了大狱的守军,入狱探视陆挽。
林时雨把携带的食物从栅栏间递给陆挽,然后问道:“木头,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陆挽说道:“没有。西安府是省治所在,三司衙门、巡抚衙门都在城里,出了问题会很麻烦。他们就算有所图谋,应该也不会在西安城内实施。”
林时雨稍稍安心,然后又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陆挽道:“边关人命如草芥。等我被送到驻守卫所之后,对方可能就会下毒手。来的时候,恩师有没有告诉林叔,我那位师兄驻防何地?”
林时雨道:“夫子说了,张将军现在驻防延绥。”
陆挽叹道:“延绥离庄浪卫还有一千五百余里,而且军政俱不属于同一防区。明天要让三伯单骑前往延绥,让他尽快通知师兄。林叔你把那块锦衣卫牌子让三伯带上,以防路上遇到麻烦。”
林时雨道:“那见到张将军,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