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裴家阅览过客栈死者的尸检信函，那上头写着死者并无外伤，因此他不是柳伶人。而我见你今日打马回村，明明路上花的时间甚久，下马时却气喘吁吁，面色苍白，所以料想你应是身体有恙”
“原来如此。只要查验我身上的伤，加上你之前种种推断，我便无法抵赖。”刘捕头点头道：“恭喜你，万少侠，这就是你要的真相。”
说罢，刘捕头伸手从怀中摸索一阵，摸出一块刻着“柳”字的铜牌来，他摩挲着铜牌，自嘲笑道：“我明明已经不想再做‘柳伶人’了，却舍不下这块铜牌。”
万子夜轻声道：“你也没有舍下坡后村。你提议我们来这追查，是想让我们驱赶蓝老四吧？”
“不必将我想的这样高尚。”刘捕头黯然道：“我这人在公门时就一根筋，看不惯官场，便觉得束手束脚，不如做个江湖人自在，所以才有了柳伶人这个身份。我以柳伶人的身份去偷，再以捕头的身份去抓瞎，当真是贼喊捉贼了。”
万子夜默然听着，此时此刻，他知道刘捕头需要一个倾听者。
刘捕头继续怅然道：“长年累月的，我也受了不少伤，现下我的伤势已经无法让我做什么侠士神偷。半月前，我本来放心不下坡后村，想来最后看上一眼，却没想到原来他们因我而受罪，更没想到他们因此怨我恨我。”
万子夜忍不住说道：“可珠儿关心你。”
“是啊，珠儿。”刘捕头动容道：“但我满心愤懑，只顾着自己伤心，先弃村子于不顾，又从牢里挑了个无人问津的重犯，安排一场假死，回来试探村民的反应。我想知道，我到底在世间留下了什么。”
万子夜温声道：“村民们还是感念你的，他们......”
“你不必安慰我，你越是安慰，我越觉得羞愧。”刘捕头艰难说道：“当我回到这里，见到李村长求饶时，心里没有愤怒，听闻村民为我立碑时，也没有喜悦。我只有自己一错又错的悔恨。现在想来，折腾了半月，毫无意义。”
“可是你最终回来了，你今日本来可以找借口不回来的。你是担心着我们几个，也担心着坡后村，才会回来。”
万子夜慎重地考虑了片刻，道：“或许是柳伶人一时想岔了，做错了，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大家都知道柳伶人被人毒死在客栈里。如果刘捕头愿意，还可以继续帮助、保护困苦的百姓，不是吗？”
“你不准备揭发我？”
“是你方才说的，就当柳伶人已经死了吧。”
刘捕头又笑了，笑得眉头紧皱，唇角颤抖。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万子夜无波无澜的双眼，那眼底如海一般深，也如海一般包容。
半晌，刘捕头忽道：“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刘捕头想起了谁？”
刘捕头的眼神变了，仿佛想起什么美好却未能持续的回忆，一汪清泉在他的眼中流淌着，在他的脸上溢出一个浅笑：“想起我第一次犯错时，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女子。”
万子夜觉得眼前之人，好像不再是一个经过风吹雨打的汉子，而是一个悲伤寂寥的男子，便迟疑开口道：“那女子......”
“那女子已经过世许久了。也许你那时候还小，并不记得什么江湖大事。”刘捕头长叹一声，道：“十年前，有一户江湖人家一夜之间满门遭祸，那女子......也未能生还。”
万子夜的心脏咚咚直跳，他只能听见自己胸口的鼓动，连自己的声音也像是遥远的回响：“她......她叫什么名字？”
“她是那户人家的主母，名叫苏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