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儿本以为那榆木疙瘩会被责备一番,却不料风平浪静。方武伯伯眉头紧锁,惫遢脸庞上刻着两道深深的刀疤,诉说着与鬼子搏斗时,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
“爹,昨日突袭暗哨的,可知是何人?”方兴再次打破沉默。
方武这才道:“加昨日,共有四位村民遇刺,死状相同,乃是赤狄鬼子一贯手法。为父为此犯愁……”
“家父担心鬼子?”
“不,担心流言蜚语。”方武话中有话。
“此话怎讲?”
方武压低声音:“村里近来有股暗流,说这一系列凶案乃是为父所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茹儿听得不清,只依稀辨认出“陷害”、“排挤”之类的字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莫非,真有人设计诬陷这对外姓爷俩?
“有人刻意针对我父子!”方兴突然情绪激愤。
“只怕此次不同寻常,”方武倒是淡定,“近来赵家村不太平,你切莫再任性胡闹,免得给险恶之人留下口实。”
方兴赶忙辩解:“孩儿真是被那老彘王追进了彘林……”
“可否受伤?”方武似乎对过程不太关心,“起身我看。”
“诺。”方兴站起身,转了一圈,让父亲检查一番。
方兴衣裳向来一丝不苟,但不知他昨夜经历了什么,变得肮脏破旧。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被方武按得哇哇乱叫。
“没事便好,”方武顿了顿,面色一沉,“你昨夜还曾见到些什么?”
“未……未曾,”方兴神色惊惶,“爹莫听赵叔之言,孩儿只是在林中迷途,暂歇一夜,不曾中邪。”
“为父信你。”
方兴如逢大赦:“爹你快向赵叔求情,我才不去看那劳什子巫医!”
“巫医那不得不去。”方武无奈摇头。
“为何?你说过,巫术皆是邪法!大周开国后,民间巫术便被取缔。再者,散布流言抹黑你是血案凶手的,十有八九是那巫医作祟,他不是好人!”
“话虽如此,可你赵叔是村中话事之人,他自有分寸,不可让他为难。”
爹爹执意要带那榆木疙瘩去见巫医,方武伯伯却替爹爹说好话,茹儿打心眼里受感动。
“赵叔能有什么分寸?他说读书认字百无一用,还说孩儿是废物,还不让茹儿嫁我……”方兴口不择言。
“胡闹!越说越不像话!”方武训斥道,“速去做饭!”
方兴满腹不平,但也不敢忤逆父亲。只得默默找了些粟米,放在陶鬲里蒸煮,喷香的米粥被端上几案。
方武囫囵吃着,方兴也不敢多问,二人埋头进食。午餐吃罢,收拾罢碗筷,方武便抄起门后的耒、耜,准备出门。
“爹,你欲何往?”
“去田里干些农活。”
“可这都未时了,眼看便要黄昏。”
“无妨!这几日村中劳力都忙着命案之事,田事不能荒废,我去帮大伙儿锄田耕地。”
方武伯伯真是好人,茹儿感慨,对于赵家村,他总是以德报怨。
“你一人耕全村之田?那我也去。”方兴连忙道。
“你向来不务农,去了添乱。最近鬼子出没,你老实看家!”
“何时回来?”
“农忙活多,最早也要日落之后,”方武又取了水壶、弓矢,转身要走,“你兀自预备晚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见巫医!”
方兴听闻巫医二字,脸色大变,无奈与其父道别:“那爹多加小心!”
方武也不答话,转身便匆匆出门,往农田而去。
送走父亲,方兴便躺倒在炕,望着茅草屋顶出神。
茹儿刚想绕道正门,却不料那榆木疙瘩瞬间沉睡。她不舍敲门,又怕爹爹责骂,只得悻悻回家。
当晚,她辗转反侧,到深夜才迷糊入眠,一夜噩梦不断——
要么是梦到方兴被鬼子追杀,要么就出现巫医那张可怖反胃的死人脸,要么就是父亲不问青红皂白,把自己嫁给村长老的弱智儿子。
天未破晓,茹儿几经折腾,便再睡不着。
“不行,我要叫醒那榆木疙瘩,助他躲起来!”她有预感,“要是他真见了巫医,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躲到哪里,茹儿没想好,但躲起来终归是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她不再犹豫,穿好衣裳,趁爹爹还在熟睡,摸黑出了家门,直奔方兴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