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大课间。
随着铃声,一楼二楼的教室门几乎同时打开,就像大坝猛地开闸,年轻的学子们潮水一般涌出。
邢健忍不住笑了,因为他悠远的记忆中,竟还清晰地保存着冲出教室时的喜悦感受,可见它是多么强烈。
“解放了!”“出笼了!”“重回大自然了!”
他们的喜悦,也将邢健深深地感染。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身心放松,无忧无虑。
年轻真好!好在很容易就能满足。也好在能在一件事上不断重复地满足。
“邢健!”
他从涌向操场的学生们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三楼走廊。
汪树木使劲挥着手,“快上来耍!”说完像是去奇袭白虎团一般,兴奋地冲向楼梯间。
那是高三班所在的楼层。有什么耍的?
不对啊,他正爬向四楼平台。那可是毕业生们的小花园,一向被他们视为禁脔。
现在是六月,邢健隐隐约约想起,毕业生们要去参加高考前的预考,在普通中学,基本意味着从此就告别了高中生涯。
今天是高二学生接管空中花园的大日子。
太神奇了,两个不同时空的运行轨迹竟然完全相同。
三楼的楼梯间里,有一架木梯,爬上去钻过天井,就到了楼顶。
这里有一米多高的裙墙,还有以前施工时留下的诸多木架子,以及不知被谁搬上来的报废的课桌长凳。
楼前楼后的钻天杨,还为这里提供了全天候全方位的大片浓密树荫。
果然是吸烟打牌呲牛皮的圣殿,无拘无束放浪形骸的天堂。既很难被老师发现,也能随时撤回班级应付老师巡查。
以后这里就是高二年级的后花园了。
此时楼顶已经有四五十人,依照关系分成了好几个圈子。
所谓的关系,就是同在一个班,或者曾经在一个班,又或者住在一个家属院,而最铁的是曾经一起跟人打过架。
天台最中间,胡斌大刺刺地坐在楼顶唯一一张藤椅上,邪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周围四五张课桌上坐满了人,恭敬地听他评点各个学校的风云人物。
南边一群人,大都是本年级的体育生,各个五大三粗气质彪悍。他们并排坐在木架上,并没有核心人物。
西边有两群人,都有十几个。他们身上的学生气息稍微显著一些,属于既不奢望考上大学,又不准备以后混社会那一类还没有方向的种群。
当然,总会有好几个圈串子,跟每个圈子都多少有些关系。刘伟就是其中一个。在楼顶四下窜动,恨不得跟每个人都寒暄几句。 只是看见邢健也上了平台,不自觉地往人后躲了一躲。
他的反常,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兴致。这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在过一个盛大节日。几乎个个叼着香烟,高谈阔论,拍肩搭背,笑声朗朗。互相之间也明显亲热了不少。
意气风发之状,似乎是多年媳妇熬成了婆。爬上楼顶也就在食物链里爬到了众生的最顶端。
这次邢健没有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他不明白,找到了一个吸烟室,有必要这么开心吗。
其他人有着被楼顶的烟头丢到头上的经历,而且是敢怒不敢言,默默承受那种,他们的心路历程现在的邢健真不懂。
不过,若是讲给他听,他会顿时了然。这不就跟老兵欺负新兵,然后新兵成了老兵继续欺负新兵一个模板吗。
“邢健,这边!”
转头一看,汪树木嘴里叼着烟,正冲他招手。
邢健不禁露出笑意。这个后世的二哥五短身材,如果有人问他身高,他就郑重地回答,“我跟赫鲁晓夫头平头。”说着还会傲娇地平伸手掌,像是在和那个战斗民族的独裁者比个子。
其实,邢健更觉得他像上梁山之前的及时雨宋江,急公好义有勇有谋。在本届学生中,声望很高。
高中阶段最深刻的一段记忆,他就是主角。
高三的时候,他们八个人在刘伟的撺道下,去黄水河边结拜。刚朗诵到“不求同年同月生”,就有一个骑单车的奇丑大汉,停车在他们身后,大着舌头笑骂道:“一帮小屁孩,赶快回家喝奶去吧。”
这人明显是喝大了。
几人立刻就炸了,除了刘伟,纷纷找到家伙围了上去。
那人却猛地兴奋起来,跳下自行车,在腰间抽出一把一米左右的长刀,嘴里犹自骂道:“呦喝,还敢跟我呲牙,知道我是谁不?”
有刀在手,那人便不再是醉汉,而是宛如天兵天将,气势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