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站在城头的官兵、社兵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的观望着北方。
“黄河决口了”,突然有人喊道。
很快,“决口了、决口了…”的声音就在开封城头不绝于耳,并迅速向远方传播。
一部分人甚至欢呼起来,他们指着远方手舞足蹈,高呼着“贼人被淹了”、“贼兵成鱼鳖了”“我们有救了”等等各种各样的言语,好像对此并不以为意。
但更多的人露出的却是恐惧与忧虑。
张清和瘦猴儿也互相望着,看着周围,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从北门出是为了不被贼军察觉,他们又挖了一次!”张清嘟囔道,他一下明白了过来。
“贼军能撤么?”瘦猴儿茫然的说。
“不知道。”张清也很迷茫。
“闯贼的左眼被射瞎不会就这么轻易完了吧!?”瘦猴儿的语气怪怪的,像是难以置信。
他们都知道,贼军第二次围攻开封时,总兵陈永福之子守备陈德从城上射出一箭,正中李自成左眼,几乎击毙。瘦猴儿一直觉得李自成非要死攻开封与此有极大关系。
两人戏剧性的看着城头乱哄哄的人群,心里说不出的怪异,然后又像看戏一样观望起远方。
河决原来就是这样!
这时,天开始慢慢不再那么漆黑,黎明到来了,风雨渐停,只是天还阴着。
借着微弱的亮光,张清发现他居然找不到远处的那道低矮土坡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替代了它,黄黄的,像秋天摇曳的草原,然后城下的一切也慢慢变了风景。
漫过土坡的一层无边的水流终于来到了开封城下,但很快就扑入护城河中并向四周空旷的大地铺开而去,高大的开封城显然不是它能轻易撼动的。
白天,不放心的张清又盯了一会儿,见城外水一直只在高大的城基附近徘徊,这才和瘦猴儿先回家休息。
为了保险,他还是让家里人趁阴天多做些干粮,并准备些易漂浮的东西。
到了夜里,从下午再次连绵起的大雨又再成瓢泼之势,风也变得狂猛起来,守在城头的张清的心也跟着纠结起来,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暴雨。
再次黎明时,几栋在土城与砖城之间没来的及拆除的土房子在张清的视线内的轰然倒塌,让张清的心中终于咯噔了一下。
在他还在困惑时,城头那边“进水了,进水了”的声音猛然传来,接着锣声开始四处响起。不久,张清看到有人在城头间奔跑,呼喊着让众人下城去堵城门。
瘦猴儿一把抓住那人问时,才知水正在沿着厚重城门的缝隙流入城中,白天在城门洞中垒起的半门高土堤已快被浸垮,城门守备急招众军下城去寻物堵塞城门。
张清与瘦猴儿听后面面相觑,然后也都匆忙向城下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风雨中奋力背着各种刚从房子上拆下来的木头和砖石的张清就已精疲力竭,然而填满了各种物件的巨大曹门门洞仍像一个簸箕般四处漏水,填塞在其中的土石像流沙一样不断流出,似乎永远都堵不住,也塞不实。
但大部分人仍在拼命,谁都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放弃就是毁灭,但城外的大水仍然在无情的快速上涨着。
谩骂声、呼喊声和泄气的言论逐渐充斥了城头与城门的周边,散乱的人群让一切秩序都荡然无存,绝望的情绪开始四处蔓延。
踉跄着爬上城头的张清几乎是一脸惨白的看着眼前的奇异景像。
城外已经快与城墙同高的洪水正在风雨中猛烈的拍打着城墙,并激起阵阵浪花,视野之内到处是汹涌的黄色汪洋,曾经偌大的开封城已经宛如一片孤舟。
“走,快走,回家!”张清嘶哑着对瘦猴儿高喊。
黑夜中,当两人在因暴雨而积满街面并几乎快淹没小腿的水中艰难跋涉的时候,当家的影子仍然遥远的时候,突然从后方追来的一阵巨大的黄泥汤般的水浪让两人瞬间摔倒。
所幸,反应敏锐的张清快速钻出了齐胸的水泥,并死死抓住还在他身边水中翻滚的瘦猴儿,挣扎着奔向最近的建筑并利用一道围栏固定住了身体……
洪水破门入城了。
当九月十七日的黎明到来时,开封城内已然一片汪洋,裹挟着无数泥沙、杂物的黄黑色洪水几乎与城墙齐高,水面上只能看见钟鼓两楼及延庆观、周王府、大相国寺的殿脊,以及极少数高楼的屋顶。
共同抱着一根不知哪栋被冲毁房屋的房梁,艰难的靠上一段城墙的张清和瘦猴儿,来不急庆贺劫后余生,就开始发了疯似的沿着城墙奔跑搜寻。
当终于在一处城墙边发现守着一个大长破柜子并呆望着水面的3个狼狈不堪的男女时,当看到原野那羞愧的目光时,当看到嫂嫂的低头抽泣时,当妹子张英哭喊着扑入自己的怀中时,张清也终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面向着水面而跪,不停悲愤的大喊着“娘,娘…”,原野和瘦猴儿也不可抑制的潸然泪下,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张头痛哭。
城墙之上到处都是恸哭之声,到处都是妻离子散,到处都是骨肉离散。
苟活者是幸运的,也是极少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