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知道”非常虚拟,知道的人如果是一个人他就得会分身,知道的人如果是两个人,这两个人就得有一个共同的头脑。
有一个从远方来的人神神叨叨在茶馆说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说岑家的老妇人走了,是九月十七日。那天老妇人似乎是疯了,清醒地疯了,把珍贵的上百颗朱果都咬了一口,然后摆成了一块椭圆形的形状。
中间缺少了一颗。
珙是黑玉,珙是大璧,以圆形和椭圆形为主,很少是弧形的和页形的。有的有天然的漏孔,有的是人工穿透的,用红绳穿起来,供奉起来,一般不佩戴在腰间。
颜色和形状相仿,成双成对出现就格外珍贵,后人已经不在意是不是纯黑的颜色了,强差人意,什么都行,大体用于祭祀这种庄重的场合。
正忙里忙外置办后事的某一张家人从茶馆经过,闻说了就吃了一惊,他们家的老爷也是九月十七没的,他喷出了一口鲜血,鲜血喷在地上也正是似圆似椭圆的形状,中间明显有一个孔。
这是什么巧合。
头一歪就在血迹一边倒了下去。
那个孔是可怕的,是空白也是深渊,就像是一个把手。而真正的把手已经飞走,鲜血黯淡下去,成了一首老诗。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碧湖湖上柳阴阴,人影澄波浸,常记年时欢花饮。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梦里成纸,老诗破壁飞,冉冉红日坠。
张家的仆人紧跑了几步,后来又停在了原地,他回去后说什么,又有什么可说的。主母早已经作古,老爷虽生犹死,扼着喉间的一口气不知道在等什么。
原来这样,原来是这样,仆者状似疯狂,仰天哈哈大笑,纸钱随风飘洒,白烛燃烧着整个街道。
此后投身碧波观,做了断眉道人的一名徒弟,法名晦暗。
张君端遇到的游方道人也自称断眉道人,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一个断眉。断了眉就没有了眼睛,但你的媳妇儿是捡来的,你想知道到哪里去捡么?
我不信邪。
我不邪,只是我的食物有些简陋。
张君端不认为这是暗示,有些嘲讽地说,“邪不邪和食物有关系?”
“没有关系?”断眉抄起一块石头把一块干馒头砸碎,捡拾粉末和小块的馒头渣往嘴里送,“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你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还没有娶妻,你违背了道德。”
书中自有颜如玉。
就像个书生一样,把宽袖背在背后,两眼看天,张君端觉得自己很潇洒。
断眉道人眼睛也没抬,你的媳妇儿是捡来的,请你记住这一点。
那时是在岱庙门口东面的路上,大风呼呼刮得很少有行人,这个道人的眉目却异常清晰,风到他的面前就停止了,他的眼睛里也只有人没有风。
如果没有这个可恶的断眉道人的一番话就好了,后来的生活一定是像样的生活。如果没有断眉的危言耸听,事情就会是两个样子。恨的是有些话只要出口了,就会横亘在心胸之间,折腾来折腾去总是想要成为事实。
不能见死不救。
见死而救,救死,这有关于生命的惺惺相惜。人和人之间有很多不同,唯一相同的一点谁都要正视,这就是生命,也许只有生命是相同的。
只有生命重要。
面对生命不需要光环,光环可以硬人的心,生命的要求却不会。
你是一个盲人,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出现,我把你捡来又把你送走,只有怀中的孩子在哇哇大哭,声音嚎亮。
我终于捡到了自己的媳妇儿,也捡到了自己的孩子。
捡来没多久媳妇儿就死了,转眼看向岱庙的门口那边,断眉已经消失不见。
风忽然就大了起来,吹向一切存在。庙旗忽忽,行人低头,纸片和塑料袋高兴得伸胳膊蹬腿,一种肃杀从一条窄窄的通道出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充满了大仇得报之后的快意。飞沙走石,似乎要掩盖某种真相。
平静的街道上,在双龙池那边,无数辆车正在呼啸而来。
路边的一个少年挥舞着一柄木刀,虎虎生风也不时地磕碰在站台广告窗的硬纸和铁三角上,然后大喊了一声,“冲啊!”
双龙池的一口井中也同时发出了有物出水的吸溜声,一个黑洞气泡一样升出了井口,边上的老树努力想要扭转身子,但是已经避不开。